CyanMie

003

把王源的兄弟伙打发着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以后，王俊凯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发现刚才躺在沙发上的醉鬼不知去向。

他里屋外屋地找了一通，最后才在阳台上瞧见了一个驼着背的背影，正坐在高脚凳上赏夜景。

醉了以后连平日里小白杨似的脊背都挺不直了，而且方才连直线都走不了，竟然还能把那么重的高脚凳从客厅搬到阳台上去，真是个人才啊。

王俊凯烧了点水，烧水的功夫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今天的花销。带那几个小屁孩儿去吃了顿火锅，看了场电影，买了堆零食，最后给他们报销了回家的公交费……支出还在预算之内。想到距离王家平和宋芸回来也没剩多久了，生活费还剩了挺多，他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接下来的几天带王源去吃点好吃的。

那家伙今天看起来好像真的挺难过。

“喝水。”王俊凯也拎了个高脚凳，摆在王源旁边，一委身坐了下来。

王源把杯子接过来，举到嘴边，但动作顿了顿，没有喝。他面带歉意，解释道：“刚刚喝了太多酒了，现在喝不下了。”

王俊凯理解性地点了点头，轻咳了一声，问道：“你刚刚，怎么会突然想你爸。”

王源用玻璃杯暖着手，闻言醉醺醺地苦笑了一声，“哪里有什么突然，是碰上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才对。”

王俊凯这个语死早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挺直腰板目视远方，静悄悄的，连个鼻音都没能发出来，听见王源自顾自地接着说：“我爸一个读书人，为了我妈放弃留校任教的工作机会回到这里教书，根本就不会喝酒。我十岁那年手术成功，出院那天他一高兴就灌了三杯白酒。原来……酒精中毒的后果，真的那么严重。”

王俊凯又闷了半分钟，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应些什么，于是他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地问道：“什么手术？”

王源扭脸看了他一眼，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右侧锁骨上方的位置，“这里，长了一个恶性肿瘤。”他抓起王俊凯的手，“你摸，还有道疤呢。”

王俊凯又一次被王源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虎躯一震，被牵引着用指尖碰了碰那处不太明显的凸起，迅速地缩回了手。

王源身上很烫，想必是酒精的作用。

“今天喝了这么多酒，忽然就想起了我爸。我好像，比他能喝。”王源傻兮兮地笑，“我妈一直不让我喝，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喝酒。”

王俊凯又闷不做声起来，闷到王源在旁边眯起眼睛打起瞌睡，手中的玻璃杯都快要握不住了。半晌，王俊凯从王源手里接过玻璃杯，声音低低地说：“以后不会再让你喝酒了。”

又是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王俊凯颔首抿了一口温度刚好的水，伸手把一旁睡着以后东倒西歪的王源稳稳地顺在自己的肩膀上。

讨人嫌而漫长的夏天，终于就要过去了。

“下周的校运动会我报了男子三千米，”王源单手握着自行车把手，嚼着泡泡糖转头问身旁的王俊凯，“你都报了哪些项目？”

王俊凯目不斜视地摇了摇头，“没报。”

“为什么？”

“我不喜欢，这种竞争。”王俊凯淡淡地回应道。

“那你喜欢哪种？”

被提问的少年刘海被车子移动生出的风吹得有几分凌乱，他的喉结动了动，目光延伸向目的地未知的前方，“正义与非正义之间的较量。”

王源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回答有那么一点点地中二。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幡然醒悟，原来那一年里未满十七岁的王俊凯，想法已经那么地深沉而铿锵。

“三千米是不是太长了些，”转过一个街角时，王俊凯幽幽地说，“对你而言。”

王源瞪圆了眼睛，“瞧不起人？”

“不是。”王俊凯好笑地嗤了一声，“你能坚持跑完吗，宋阿姨说你身体不太好，我看你也是很瘦。”

“No no no，”王源不以为意地梗起脖子，“正因为瘦，才自在如风。”

这件事情的结局是，王源的确跑了男子三千米初中组的全校第二名，但他也的确进了医务室。

王俊凯从观众席里冲出来、扒开围在王源周围的那几个七手八脚没有方寸的初中生、背起他冲向医务室的方向时，心里一丁点都没为自己的言灵感到得意。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悬到了喉咙口。

这个爱生病的家伙，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也太让人操心了。

王源的手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起来呼吸很困难。刚才有一个女孩子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不行，惊慌失措地尖叫道：“怎么办怎么办？要做人工呼吸吗？”

“胡闹，”当时王俊凯不由分说地冲过去把王源背到了背上，“又没有停止呼吸。”

王俊凯用比一旁赛场上争分夺秒的运动员更拼命的速度背着王源跑到了医务室，校医很快判断出王源这是哮喘发作，立即给他注射了一剂甲基泼尼松龙。

几分钟后，王源的呼吸终于和王俊凯的心跳一起平稳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冲着正坐在床边黑着脸望向他的王俊凯开起了玩笑，“你刚刚跑那么快，是打了氮气吗，不参加校运动会真是屈才了你。”

王俊凯用手背抹了一把头顶细碎的汗，并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告诉我，喘不上气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王源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我有点轻微的支气管炎。”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自嘲地咧了咧嘴，“我好像真的有点弱。”

窗外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赛场上裁判的哨声、运动员奔跑的脚步声以及观众席上的加油喝彩声，显得医务室里的气氛静谧得像是一个异次元空间，王俊凯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在社交方面的无能。

他沉默了很久，伸手过去把挂在王源头顶的一根草摘了下来，收进手心里搓得又细又扁，而后才缓缓开口道：“没事就好。”

这是王源初中生涯里的最后一次运动会，也是他人生中参与的最后一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开始对未来可能发生的状况有所预估，从而对自己做出的决定有所考量，不再像十四岁时一样一往无前地冲撞与死撑硬抗。

尽管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规避风险，比如意外，比如情感。

王俊凯的十七岁生日那天收到了一份很特别的礼物，一封信。

一封来自将满十五岁的王源的信。

信上的字迹工整而潇洒，完全不像本人生得那么乖巧规矩，但却像极了那人无边无际无所畏惧的性格。

信很短，掐头去尾只有三段不长的文字，头是“亲爱的王俊凯”，尾是“王源”，内容如下——

“没有钱，很穷。生日礼物先欠着，十年后可凭此信来向我讨。

我建议你下次运动会替我参加一下男子三千米，你跑得真的挺快的，而且是在负重的情况下。谢谢你，跑得那么快。

虽然我们不熟，但我还是想冒昧地问一下，你是认真地觉得椒盐的番茄炒蛋比加糖的好吃吗？”

王俊凯捏着信纸不自觉地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好笑地摇了摇头，把它按照原来的折痕折起来，夹进了抽屉里的一本黄棕色的真皮笔记本里，听见王源在房间外喊他出去切蛋糕。

一走出房间，王源就举着个金黄色的纸质生日帽冲过来扣在了他头顶，转身的瞬间王俊凯扯住了他的胳膊。

他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只见王俊凯眉目舒展地笑了笑，“我爸不喜欢甜口，之前我只吃过椒盐的番茄炒蛋，认识你以后，才发现加糖的更好吃。”

王源愣了一下，随即“嗖嘎”“嗖嘎”地点头应着，末了才笑嘻嘻地补上声音不大不小的一句：“生日快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