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yanMie

零

“总要有人来陪我，咽下苦果，再尝一点美梦。

要等你先开口，那冬天才会走。”

壹

偌大的客厅装潢别致色调清冷，浅灰色的长款布艺沙发安静地摆在正中央的位置，对面墙壁上的电视机里正一刻不停地喧哗着。

王源挖起芒果千层的最后一口放进了嘴巴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视机，上面正在播放着一部落俗狗血的常规偶像剧。

这一幕正演到男主角的母亲在出身卑微的女主角面前拍下一张巨额支票，请她收好钱离开自家儿子，否则就会动用手段去伤害她的亲人及朋友。

王源无语地腾出手来挠了挠眉心，这样的剧情真是令人一言难尽。

下一幕演到女主角告诉男主角自己其实一直在欺骗他的感情，然后含着泪隐忍地离开。王源叹了口气，直接抓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

八点档的狗血程度真是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他把刚才制造出来的垃圾处理掉，踩着拖鞋又一次走到冰箱前，思量着要不要再吃一个冰淇淋。

一分钟后，他悠哉悠哉地坐在沙发上，一边晃着腿一边美滋滋地挖着一盒哈根达斯，与此同时暗下决心——他的爱情一定要逆狗血八点档之路而行之。这也是他的人生信条之一。

套在他左手无名指上的BOUCHERON戒指泛着低调优雅的光泽，它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婚戒，但王源知道，这对他来说只相当于是个工作牌而已。

消灭掉那盒冰淇淋以后，他终于有了一丝满足感，被冰得艳红的唇角微微勾起，心情愉悦地削了一个苹果，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王俊凯安静地坐在台灯清浅的白色光线里，好看的眉微微拧起，正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处理公事。他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刚洗完的头发柔软蓬松，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清爽的少年模样，可周身却依旧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场。

在他敲击着键盘的左手无名指上，圈着一枚与王源规格款式相同的BOUCHERON戒指。不同的是，那戒指于他而言，只有婚戒这一个概念。

当一只骨节分明纤细白皙的手拿着个削好的苹果伸到他眼前时，王俊凯才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视线顺着这只手一路追溯，他看见了王源单薄的腰身、半露在睡衣外面的精致锁骨、修长的脖颈以及那双干净清澈的杏仁眼。

静谧黑夜衬得王源像是方落凡尘。

他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瞬间蹙起眉头，“好酸。”

王源调皮而大胆地抬手揉揉他蓬松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一只即将愠怒的大型动物，“你又不爱吃甜的。”

“我没和你讲过我不爱吃甜的。”

“但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好吧，”王俊凯抿抿嘴，“你猜对了，我的确不爱吃甜的东西，但太酸我也不喜欢。”

“真难伺候……我看看到底有多酸。”王源撇撇嘴，拿起他手中的苹果嘟哝着啃了一口，下一秒便被酸倒了牙，“这也太酸了吧……它是柠檬生的崽吧。”

随后这颗柠檬的崽被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里。

王俊凯没作声，慢条斯理地合起电脑，神色疲惫地捏捏鼻骨，垂眼的瞬间忽然瞧见王源正光着脚踩在地板上——他刚才吃哈根达斯吃得太开心，再从沙发上跳下来时抛弃了他的拖鞋。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又背对着王源蹲下，“上来。”像是一句温柔到家而失去了恐吓力的命令。

“不太好吧……”王源向后缩了缩。

“那就公主抱。”

话音未落，那具温暖柔软的身子认命地扑到了他背上，两只手臂松松地圈住了他的肩膀。王俊凯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弯起，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背上的人此刻正在心里对他的专制蛮横进行着怎样声势浩大的腹诽。

“王源……”他没费多少力气就背起了他，在背起的瞬间低低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王源忽然有些困了，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粘人地把脸埋进王俊凯的颈窝，声音里掺着慵懒。

王俊凯轻轻把他往上颠了颠，宁静的夜衬得他的声线格外温柔，“这周末，我们去摘苹果吧。”

这种轻松闲适的富贵生活本来是不属于王源的，他在一星期以前甚至与王俊凯素未谋面。如此说来，他们之间如今的亲密关系完全来得莫名其妙，像是溪水未经蒸发就瞬间凝成了云，闹剧一般荒诞无稽。

王源是绿光设计工作室里的一名设计师，刚刚入职不到一个月，目前还是个新鲜感没褪干净的小萌新。

绿光设计工作室是举国闻名的大型设计公司，承接了全市范围内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创意设计，几乎快要达到了垄断的程度。与此同时，它又与诸多国际知名大企业之间有着较为密切的商业往来。

王源深知，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应届毕业生，这样的工作机会有多来之不易。所以，入职工作以后，他始终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他上上个星期还是不小心旷了一次工，瘫在医院里昏睡了好几天。据他的大学死党兼现期同事刘志宏所说，他是在踩着凳子换工作室楼梯间坏掉的灯泡时不小心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人更是摔得够呛。

还好工作室承担了全额医药费，并赔偿给了他一部新手机。他不由得感叹自己福大命大，免费在医院睡了几天好觉不说，原来那部手机也的确早就该退休了。

出院的第二天他就马不停蹄地回到了他所热爱的工作岗位上，并且当天他设计出的第一个logo就得到了设计总监胡可的大力赞扬：“王源呀，才二十七岁就能设计出这么高端大气又有深度和新意的作品来，你这个年轻人可真是不简单啊。”

王源强忍嘴角抽搐，谦逊地微笑道：“胡总监，我今年二十二。”

“啊，二十二是吧……”胡乐抓了抓头顶勉强盖住秃头的那几缕头发，尴尬地笑笑，“年纪大了，好像总把你和那个小李给搞混……咦小李呢，哦出差了。”

王源脸上依旧保持着谦逊的微笑，即便他隐约觉得胡乐的头发好像比上次见面又秃了不少，让他总有种把大学导师戴的假发套推荐给他的冲动。

王俊凯的秘书林雄就是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里闪亮登场的——夹着一份薄薄的合同，揣着一个深蓝色天鹅绒包裹的戒指盒，里面就嵌着那枚后来被王源戴在了手上的BOUCHERON婚戒。

贰

王俊凯患上了很严重的臆想症。

他认定了自己有个即将结婚的恋人，是个比他年纪小的男孩子，只是不见了踪影。他定制了一对精致的婚戒，终日心心念念地等待着他的恋人回到身旁将其中一枚戴上，整个人颓唐不已，工作效率大大降低，睡眠质量也变得极差。

心理医生的建议是，在进行精神与药物治疗的同时，为了保证王俊凯这期间的正常生活，最好能够找来一个符合条件的人来扮演他口中所谓的未婚夫，以安抚与稳定他的情绪与状态。

“所以我才受总裁母亲所托前来找您，小王先生。”林雄彬彬有礼地向坐在对面的王源娓娓讲述了事情的原委，“您的工作从设计师转变为王总病症治疗的辅助者，这也属于合理的人事调动。”

王俊凯是ACEKY集团的首席总裁，年仅二十八岁就已经创造了无数商界神话。刚刚胡可告诉王源，绿光设计工作室在五年前便被王俊凯收购到了旗下，所以王源当前算是他的员工。

“为什么来找我，你们就不怕穿帮么……”王源十分不解，“臆想症又不是痴呆，他会相信？”

“会的。”林雄笃定地点点头，“三天前，王总在翻阅员工资料时指着您的照片欣喜地反复强调‘就是他’，显然，他认为您就是他失踪了的恋人。所以我们紧急制定了治疗方案，心理医生会定期造访，佣人会负责服药事项，您只需要与总裁同吃同住即可，工作任务非常轻松。”

“……”王源一时无言以对，为难地挠挠耳后，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实话说我总觉得这份工作很奇怪，恋人这种身份并不好扮演，我可以拒绝么……”

“但目前来看只有您符合条件，我们找不到任何一位可替代人选。您放心，治疗期不会很长，您在绿光设计工作室中的职位会保留，可以同时领两份薪水。在辅助治疗这方面，您将得到的薪水金额是……”林雄将摊在桌上的合同推到他面前，伸出手指将那上面的一个丰厚的金额数上指给他看，又添了一句：“而且，只要您吹吹耳边风，王总绝对可以为您生活过的福利院再捐两栋楼。”

前面的说辞无关痛痒，王源对薪水高低并不是十分在意，但最后一个条件对他来说却相当诱人，杏仁状的眼睛在听到的瞬间稍许明媚了些。

当年被福利院收留时，王源还是个窝在襁褓里奄奄一息的婴儿，护工精心照料与呵护了许久他才逐渐健康起来，到如今已经强壮到了从楼梯上滚下去都没有摔出什么好歹的地步，此前也凭借着高学历和优秀的成绩找到了非常不错的工作。

这样不赖的人生是福利院赐给他的，他的确应该为它做点什么，这好像是个机会。而且他这样也算是有偿地帮助了病患人士，在某种意义上或许也相当于是一种献爱心行为。

“那我……试试看。”他礼貌地笑笑，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慢吞吞地俯下身来，在面前的合同上潇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王俊凯把王源背进卧室放在床上，然后一言不发地回身去客厅里替他拎回了拖鞋。

王源规矩地坐在床边，安静地注视着王俊凯的一举一动。只见那人把他的拖鞋整齐地摆在床脚，然后在他面前蹲下身来，温润地仰脸看他，“要喝牛奶么？”

“不不不，”王源拨浪鼓似的摇头，把玩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态度诚恳地回答道：“我刚刚才吃了芒果千层和冰淇淋，喝不下了。”

王俊凯垂眼看了看王源手指上一直未摘的戒指，唇边泛起一抹温柔的笑，乍看就像是家长宠溺小孩子的神色，“今天我一直在工作，你有没有无聊？”

细长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深情，王俊凯整个人像是个天真可欺的大男孩，毫无戾气与棱角。王源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在面对他时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不是没有见过王俊凯在公司里时的样子——雷厉风行，一丝不苟，冷峻的脸上始终面无表情，语气平淡疏离却严肃有力，眼底的目色清浅冷漠。

那天签好合同以后，他跟着林雄去ACEKY总部的大厦里见王俊凯，那是他第一次见他。

王俊凯西装革履地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周围立着唯唯诺诺的一众经理，在依次向他报告着什么事情。他手里摞着一叠文件，一边蹙眉细看一边三言两语简洁明了地表述他的想法，那模样英气逼人，即便眉眼间隐约透着一丝憔悴，也完完全全是个睿智冷峻的商业精英形象，让人难以将他与弱势的臆想症患者联系在一起。

这场病害得他对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投入了满腔深情，又错误而盲目地将王源当成了这种情感的倾注载体。王源觉得他可怜得要命，又觉得分外惋惜，不站在任何立场上地希望他能够早日痊愈。

“我不无聊，吃吃睡睡玩玩，过的神仙日子。”王源眨眨眼睛冲他笑，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倒是你，这两天状态好一点了没有。”

这种温柔的抚慰方式对王俊凯来说很受用，他眯起眼睛感受着脸颊上掌心的温度，声线里满是轻浅的惬意，“你回来以后，就都好了。”

王源配合地用力点点头，心头霎时泛起了一阵人道主义酸软——不掺任何情欲地，因为这个生了病的可怜男人，而感到心头酸软。

那天王俊凯隔着玻璃墙瞧见他以后立即就从办公室里横冲直撞地跑了出来，清冷的目色里翻涌起深邃的情绪，紧紧地把他抱进了怀里，那场景至今依然令王源颇为震撼。他有力的臂膀隔着精心剪裁的西装环住他，力道重得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揉进身体里面，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坐在老板椅上运筹帷幄宠辱不惊的样子。

一旁的大小职员脸上都挂着高深莫测的表情，王源没能揣测清楚个中意味，大概理解为那应该是出于对王俊凯的怜悯以及一种活久见的看热闹心理。他有点难堪，觉得自己很像马戏团里被围观的小丑。

双手紧扒着裤线，他僵着身子窝在王俊凯怀里，不自在地小声自我介绍道：“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我叫王源……”

王俊凯没作声，直起身来抓起他的左手腕，亲吻了一下他无名指上提前戴好的BOUCHERON婚戒，才望着他的眼睛浅笑着低声缓缓开口道：“我认得的。”他大方地牵起王源的手，对众人的密切注视完全置之不理，语气里透着愉悦，“我带你回家。”

“你不上班了？”王源惊讶地睁圆杏眼，被王俊凯拽着踉踉跄跄地向前走。

“不上了。”

“这么随意不太好吧……你可是总裁。”

“所以我说了算。”王俊凯回过头来向着身后众人从容地喊了一句，“下班吧各位。”

“……”

王源实在难以立即进入角色，这是他第一次见王俊凯，即便是适应期也才刚刚开了个头，然而对方却显然比他想象的要痴情粘人得多。

事情似乎有点难办，出卖色相这种违背原则的事他还是不太愿意做的，但王俊凯一脸的幸福美满给他的感觉完全就像是怡红楼里点到了心怡姑娘的公子哥。

王源额前还贴着块纱布，那下面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挂的彩。他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挺滑稽的，还有点狼狈，真不知道王俊凯怎么就喜欢得起来。

叁

日光逐渐藏进火烧云，黄昏即将遁入夜晚。王源盘着腿坐在一片树间的低地上，身边倒扣着一个篮子，散落着几个苹果。

他是在一小时以前失足摔下来的，这地方蛮不错的，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无奈坡度又太陡，滚下来以后他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上去。每次都只差一点点，要是有人能在上面拉他一把就好了。

最后他索性放弃了，在人工草地上舒舒服服地坐下身来，想着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山猫野兽，不必担心被吃掉，白费力气不如等待王俊凯发现他不见踪影以后来找到他。

ACEKY集团在郊外有一座庄园，内有大片的人造果树林，其中苹果树占据了不大不小的一块区域，王俊凯就带着他来到了这里。其实他想不通王俊凯这等土豪不带他去海滩晒太阳反而带他来树林摘苹果是出于什么情结，但还是敬业地顺从了他。

实际上，他如今沦落到这种掉到坡下爬不上去的窘境一半要归咎于王俊凯。要不是在王俊凯深情炙热的密切注视下举步维艰，他也不会假借上厕所拎着篮子在树林里欢乐地一路狂奔，就也不会大意失荆州地从坡上滚了下来。

说来也奇怪，他最近好像经常从什么东西上滚下来……

他叹了口气，抓过一颗滚下来时从篮中散落到草地上的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狠狠地啃下一口。

好甜。

他被好吃得眯了眯眼睛，顿时开心了不少。

或许是入夜以后的树林太过宁静，手中的苹果还剩下一半没有吃完，忽然一阵睡意袭来，王源没能捱住，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他模模糊糊地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梦里反复上演着可怖的一幕，仿佛是他从楼梯上摔下来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瞬间。

黑暗、血腥气、晕眩、窒息感。

他想要挣扎着想要逃脱，却怎样都醒不过来。

“王源！”

忽然之间，他听到王俊凯在喊他的名字，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幽远的地方裹着迷雾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耳廓，满溢着惊慌与焦急的情绪，似是不叫醒他绝不罢休。

他终于猛地睁开了眼睛。

渐渐聚焦的视线里是微弱的月光，以及王俊凯好看的的脸。英气的眸子里蕴着嚇人的色度，眉头拧得很紧，脸色因过于焦急而有些发白，薄唇抿起，胸膛伴随着喘息微微起伏。

王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甚至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忽地就凑过去抱住了王俊凯，双臂紧紧地圈住他的脖颈，手中的半个苹果落在了草地上。

王俊凯怔了一下，随即抬手轻抚他的发尾和脊背，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温柔地响起，“做噩梦了？”

王源没作声，他不愿相信也不肯承认自己变成了个做了噩梦要求抱抱的矫情鬼，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这样过。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对王俊凯没由来的依赖就像是与生俱来。

王俊凯抱紧他，“别怕，我在。”他的声线在清冷的夜里听起来有些不稳，“不要再让我找不到你了。”

王源这才结束了他瞬间的鬼使神差，终于完全从梦靥里清醒过来。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立即放开了王俊凯，像扔掉一块烫手山芋。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心道不妙。刚刚那算什么，非礼了老板还是欺骗了臆想症患者的感情。想到这里，他眼神躲闪起来，企图不去正视王俊凯，却还是避之不及地不经意对上了那双桃花眼——眼圈是通红的，大概是找不见他急得要命。

这副可怜又委屈的样子，皮相还是那般好看，却丝毫不见人前的冷傲与戾气，像是为了心爱的人一路卑微到了尘埃里，让王源心头不禁又泛起了一阵人道主义心疼。

对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如此深情，怪可怜的。

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便迟疑着抬手摸了摸王俊凯被夜风掀动得微微凌乱的刘海，“你不要难过，我……我不会离开你的。”他觉得自己这句台词拿捏得还算到位，王俊凯应该能够得到安慰。

黯淡的眸色似是瞬间遇上了星火，王俊凯亮起落寞的桃花眼，果然得到了安慰。他轻轻点点头，忽然出其不意地凑了过来，带起一阵卷着果香的夜风。下一刻，唇纹就这样相辗。

王源顿时愣在原地，没想到出卖色相这种违背原则的事情就这样在这荒郊野外猝不及防地发生了。他仓皇地退后，眼见着对方又试探着要慢慢凑过来，连忙抬手推住了他的下巴。

被拒绝了的王俊凯垂了垂眼睛，揽着王源腰身的手轻轻上下蹭了蹭，像是小孩子认错与讨好的方式。他抿起薄唇，细碎的刘海半遮住眉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失落模样。

这是什么……反差萌吗？王源震惊。

王俊凯依旧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霸道总裁的人设顷刻间崩塌，即便是气质清冷的黑衬衫也没能做出任何拯救，他现在完全是个小奶狗的样子。

王源一贯以做好本职工作、不偷懒、不退缩为原则，此情此景，出卖色相大概真的是工作需要。王俊凯已经可怜到了如此地步，哪怕是为了福利院未来的那两栋楼，他也不能再狠心地拒绝这位患者。

他闭了闭眼，心一横道：“你亲吧。”

“嗯？”王俊凯垂下的眼睛里倏地又有了光彩。

“你可以亲我……我不拦着你了。”王源按捺住内心的羞耻，秉持着爱岗敬业的理念逐字说道。

话音刚落，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甚至在想着不然还是硬着头皮反悔算了，王俊凯忽地揽紧他的腰身，一刻也没再迟疑犹豫，当机立断地倾身吻了过来。

黑暗里，所有的感官都敏感起来，王源听见树叶沙沙作响，挠得人心痒。周身的血管与细胞都兴奋起来，他被吻得微微后仰，头皮麻酥酥的，苹果的清甜醉醺醺地缠绕在唇齿间。

这是他第一次与人如此亲昵。他知道王俊凯温柔，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能温柔到如此地步。温暖的手掌轻轻安抚他的背，又托住他的身子使彼此不断贴近，温热的呼吸纠缠着他的，却又不让他窒息。

他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圈住了王俊凯的脖颈。

终于分开时，王源的脸一路烧到耳朵尖，“可以了吗……”

王俊凯眸底的情绪复杂莫测，他压低声线嗯了一声，亲亲王源的脸颊，“先回去。”

王源点点头，企图暗戳戳地收回环在王俊凯身上的手，却被对方握住手腕又给环了回去。

“你要干嘛……”

王俊凯从容不迫地把手臂伸过王源的腿弯，将他整个抱起，淡淡道：“抱你回去。”

“爬不上去的，我试了很多次。”

王俊凯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往前直走一百米右转，有个楼梯，可以走上去。”

“……”

肆

回去以后，王源被王俊凯要了一次，地点是庄园的别墅里，kingsize的大床上。

事后王俊凯神清气爽地替他清理，差人为他煮粥，而他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漂亮的水晶吊灯安静地思考起人生来。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王源发誓他被放到床上时只做好了被王俊凯随便亲一亲的心理准备，谁知道那家伙竟然得了便宜卖乖，欺负他是个在这方面没有经验的小白，趁他被吻得神志恍惚时手脚麻利地扒光了他的衣服。

他其实是有机会抗拒的，但王俊凯那张脸实在长得太好看，一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格外惹人心软，他霎时就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王源绝望地拉起被子捂住脸，认识到他是被自己外貌协会的属性给害了，这事不能全怪王俊凯，毕竟你情我愿，一个巴掌真的拍不响。

“你不要害羞了。”王俊凯掀开被子扒出他的脸，温润地笑着，拨弄起他的刘海，“你不记得了么，我们以前做过很多次这种事。”

“……”

王源开始有些质疑，自己这么卖力地工作是不是反而会加重王俊凯臆想症的病情。

“以前你也很爱摘苹果，喜欢拎着篮子在树林里乱跑，偶尔还会和我捉迷藏。”

“哦，是么。”王源只能配合着应道，无力反驳。

王俊凯眯起桃花眼，眸间的情绪好整以暇，再开口时语气也很玩味，“我以前不仅在这张床上要过你，还有厨房的吧台上，浴室的浴缸里，客厅的地毯上和那边的开放式阳台上。”

“……”王源紧闭双眼不作声，万分后悔自己一个不小心解锁了王俊凯在这种方面的臆想空间。

“你还记得么，”王俊凯侧躺在他旁边，“以前有次摘苹果的时候你和我玩捉迷藏，自己先偷着跑回了别墅里，我在树林里找你时淋了雨，当晚发起烧来，你很愧疚，给我煮了姜汤。”

“姜汤？”王源忽地睁开眼睛，困惑地眨了眨，“你吃姜？”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应该不吃。”

“又猜对了。”王俊凯勾起嘴角浅浅一笑，“那你是在姜汤里加了什么去味道的？”

王源凝神思量了一下，嘟哝道：“应该不是红糖，你不喜欢吃甜的……柠檬？”

“嗯。”王俊凯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避开了那道结痂的疤，“我的口味你全都记得。”

王源咧嘴嘿嘿地干笑，心道自己纯属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却还是把眼前这人哄得一脸满足，笑得猫纹浅浅堆叠在眼旁。

“王俊凯……”王源垂眼把玩起被角。

“嗯？”

“我的表现你还满意吗？”

闻言王俊凯怔了一下，“刚刚么？”

“不是！一直以来！”

王俊凯忍俊不禁地点点头，“满意，怎么？”

“那你给我们福利院捐两栋楼呗。”

“……”王俊凯静默了一瞬，“我之前捐过两栋。”

“再捐两栋。”

“你们福利院应该没办法再装下两栋楼了。”

“扩建一下。”

“……”王俊凯又静默了一瞬，“好，听你的。”

王俊凯家里养了一只白色的萨摩耶犬，超大一只。王源第一次见它就被它冲过来扑倒在了沙发上，亲昵地舔个不停。他倒没有觉得有多意外，毕竟他从小到大人缘和狗缘都还不错。

他一直觉得这只萨摩耶犬高贵可爱，直到王俊凯薄唇轻启告诉他：“它叫狗子。”

“……”王源瞧了一眼怀里的狗子，“这名字谁起的？”

王俊凯正在磨咖啡，回身睨了他一眼，“你。”

王源翻了个白眼，狠狠摸了一把狗子的毛。这个王俊凯，把自己做过的所有蠢事都交给臆想中的未婚夫来背锅，可真是好样的。

从庄园里回来以后，王源先是和狗子热火朝天地玩了好长时间，然后洗了个澡，筋疲力竭地躺在床上继续思考人生，思考着思考着便心大地沉沉睡去，于是就等到第二天起床以后再继续思考。

几日下来，王源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和王俊凯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那厮依旧满腔深情，经常为了陪他而留在家里办公，效率也的确比以往高了不少，但王源知道，真正发生改变的其实是他自己。

王俊凯打的那一手深情牌，他快要架不住了。

自从在庄园别墅里越了界以后，王俊凯明显地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之前的小心翼翼和浅尝辄止都被他尽数抛在了脑后，他从纯情粘人的奶狗过渡到了性情温润的狼狗。

稀里糊涂地又违背了几次原则以后，王源发现自己实在难以抗拒王俊凯，即便是挣扎，到最后也会莫名其妙地演变成半推半就，而他的每一次顺从也渐渐地不再是出于最初的人道主义怜悯。

他觉得自己这样太不正常，身为一个NPC，竟然对游戏玩家动了凡心。他的理智不允许他把王俊凯的臆想症当真，可当那双桃花眼安静地凝视他时，当被温柔地拥抱亲吻以及做更加亲密的事情时，他却心甘情愿地去片刻相信，那些情绪都是真的。

在他此前的人生里，他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男人。但事到如今，事实摆在面前，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栽了，就栽在随时都有可能会痊愈的王俊凯手里。

寻常秋日夜晚里，他心事重重地洗澡完出来，正好赶上庄园里的园丁师傅送来了新鲜的苹果，家中的佣人正在存放、清洗与切割摆盘。他从刚刚洗好的那堆里挑出了一个，认真地削好，然后给正在办公的王俊凯送到了书房，像以往很多次一样。

结果对方并未接过他的苹果，而是云淡风轻地收拾好手头的文件，眸底隐约闪烁着危险的东西，薄唇边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意，然后出其不意地将他扛了起来，一路扛回卧室，直接压到床上攻城掠地。

即便周身竟透着一丝霸道的痞气，王俊凯依然分外温柔，整个人好得不行又坏得要命，简直性感得不可方物。王源抿了抿嘴，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又将重蹈覆辙，只得认命地圈住了他的脖子，让原则和理智都暂时休憩。

削好的苹果被端正地摆在了床头，最后滚落在了地板上，不知道是酸的还是甜的。

王源总是像现在这样，在意识混沌中生出一个可笑的想法——要不就跟了王俊凯算了，然后又立即趁着残余的清醒迅速将其否决。他甚至不知道未来王俊凯清醒以后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会不会埋怨他趁人之危地欺骗他的感情，还总是以公谋私地让他堂堂ACEKY集团的总裁床上伺候。

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无所顾忌地闪着银色的微光。即便在这样煎熬着与纠结着，王源还是难能抑制地心动了。

伍

王俊凯旷工了不少时日，这天遇上了很要紧的事务，不得不回到公司里去召开会议进行处理。

出门前，王源削好一个苹果递到他嘴边，他勾唇笑笑，低下头咬了一口，“剩下的你替我吃掉。”他长臂一伸揽过王源，在他嘴角亲了一记，压低的声线里尽是宠溺与不舍，“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王源乖顺地点点头，抬手揉揉他的头发，这是他安抚他的一贯动作。他没敢用力，毕竟整齐服帖的发型对一个总裁来说也是蛮重要的。

王俊凯喜欢吃别人削的苹果，在他的臆想里他的未婚夫以前经常替他削。而王源刚好喜欢吃苹果，又并没有觉得削苹果这件事有多麻烦，既然能哄王俊凯开心，他索性就经常这样做。

王俊凯前脚刚离开，他后脚就换好衣服出了门。自从调职到王俊凯身边打工以后，他就一次也没有单独出过门，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他一起呆在家里。在这些像做梦一样的日子里，王俊凯几乎占据了他社交圈的全部。

他坐在王俊凯派给他的车上打了个盹，司机就按照指示把他送到了绿光设计工作室门前的主街边。他今天是突然决定来这里转一圈的，一是来看望一下老友刘志宏，二是来了解一下他们的工作进度，免得等到王俊凯痊愈以后他连这边的工作怎么做都忘记了。

那才真的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下车以后，王源仰脸看了看工作室的牌匾——最左边赫然印着ACEKY集团的logo，风格清新独到，构思也格外精巧，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王源不禁站在原地多看了两眼，觉得自己当前的设计风格其实完全可以向着那个方向靠拢，应该不会太费力气。

这样细细思量着，他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刚走到工作室门口，还没等推开门，就被一个戴着方框眼镜的平头年轻人激动地拦住了去路。

“你是？”他顿住脚步，不明所以。

年轻人依旧激动万分，冲上前握了握他的手，拘谨地推了推眼镜，自我介绍道：“我叫孙礼，最近刚刚被聘入绿光设计部，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

原来和他一样是刚加入工作室里的新人，王源弯起眉眼，礼貌地冲他笑笑，“你好。”

“嘿嘿……”孙礼挠挠头，“王老师，久仰大名！我……我关注您五年了，您设计的每一个作品我都深入了解过，您是我的榜样。”

孙礼这几句话说得好生奇怪，王源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五年前他不过是一个高中生，哪里有什么可关注度，而且他们同是初出茅庐的新人设计师，为什么孙礼要尊称他为老师。

“您当年二十二岁就为ACEKY集团设计出了这么优秀的logo，”孙礼指了指头顶上工作室的牌匾，“现在才二十七岁就已经和国际上那么多的知名大企业合作过，实在是太厉害了！”

孙礼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赞着，王源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个来回，忽地打断了孙礼的话，问道：“今年是什么年份？”

孙礼愣了一下，呆呆地说出了一个年份。王源迅速地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主屏幕上的日期，握着机身的手指霎时间便微微泛白起来。

手机上显示的年份，是孙礼所说年份的五年前。

脑海里忽然闪现出总监胡可前不久夸他时说他二十七岁，方才孙礼也说他二十七岁，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一直在愚蠢地认为自己只有二十二岁吗。

“王老师？您……还好吗？”孙礼小心翼翼地在他眼前挥挥手，“前几天听说您出了意外，恢复好了吗？问题应该不大吧？”

王源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微颤着声线说了一句“失陪”，转身便推门跑进了工作室，任凭身后的人“王老师”“王老师”地叫也没再回头，因为这个称呼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一路上，每遇见一个同事他就突兀地问上一句年份，他注意到那些人大都眼神闪烁，然后善意地笑着，说出一个与他手机上日期吻合的答案。

骗子，都是骗子。

王源的手机不能上网，他跑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网页，发现所有可搜索到的新闻讯息都停留在了工作室里所有成员统一口径的那个年份。

他狠狠地把鼠标拍在桌子上，搬起椅子就往楼梯间走。被惊动的同事小李见状连忙上前阻止他，“你搬着个椅子要干嘛去？”

王源目不斜视，“换灯泡。”

“灯泡没坏，”小李拉住他的胳膊，“别去了。”

王源顿住脚步，转过头来睨了他一眼，声音干涩落寞，“李老师，您出差回来了呀。我记得您之前是平头，怎么一夜之间就蓄长变成了偏分呢？”

小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时间被他噎住，不知该如何作答。王源甩开他的手，继续大步向前走去，“别拦我了，您拦不住的。”

小李眼见着王源搬着椅子越走越快，把自己越落越远，立即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来打电话。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从听闻首席设计师王源以普通设计师的身份重新回到工作室里的那天起，他就料到终究会有纸难包火的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王源把椅子摆在楼梯间的楼梯口，利落地爬到上面站起身来，向着天花板上的灯泡伸出手去。几秒钟后，他冷笑一声，缓缓地缩回了手。

他的指尖和灯泡的末端隔着近一米的距离，当初怎么可能傻到踩着椅子在这里换灯泡，换灯泡明明应该是后勤部的工作。他真是傻到家了，才会相信刘志宏的鬼话。

“王源！”刘志宏闻讯匆匆赶来，见状远远地大喝一声。

王源被惊得晃了晃身子，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噼里啪啦地充斥起无数个可悲的疑问——他丢失的这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王俊凯是谁，他又是王俊凯的谁，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他为什么会发生意外，王俊凯骗了他多少，王俊凯为什么要骗他。

太阳穴突突地疼，脑内也叫嚣着翻涌着，像暴雨来临前的海面。他一瞬间头晕目眩，失重感从脚底轰地顺着血液涌上了头顶。

这一次，在刘志宏的惊呼声里，他真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二十二岁那年，他暗下决心，他的爱情一定要逆狗血八点档之路而行之，这也是他的人生信条之一。然而，他却好像一直在弄巧成拙地沿着那条路狂奔而去。

陆

王俊凯第一次见到王源，是在五年前的绿光设计工作室里，那年王源二十二岁，他长王源一岁。

彼时王俊凯的父亲因急病去世不久，母亲郁郁寡欢直至性情大变，终日暴躁不安，董事会里也暗潮涌动。在那般艰难的时期里，他年纪轻轻地接手了家族企业，咬紧牙关有条不紊地将所有明里暗里的问题逐一解决干净，然后诚约绿光为其重新设计logo，寓意新的开始。

而那时才毕业入行不久的王源，竟意外地凭借着别具匠心的作品成为了ACEKY集团沿用至今logo的设计者。初见那天，正是王俊凯亲自前往工作室来听他讲述logo设计理念的日子。

交代了林雄与司机在外等候，王俊凯只身走进了工作室。本着对艺术工作者的尊重，他礼貌性地放轻了脚步，极力不去破坏工作室里的安静氛围，直至一声清脆的“咔嚓”声穿透层层空气传进了他的耳朵，紧接着是一阵密集的咀嚼声。

他循着声音望去，瞧见了坐在窗台上啃着苹果的王源。是天真纯粹的少年模样，纤细白皙的手腕灵活地操控着苹果在牙齿间周转，穿着破洞牛仔的腿轻轻地来回晃动，嘴巴被苹果的汁水染成明艳的红色，脸蛋上还没褪去最后一点可爱的婴儿肥。

见他走进来，王源从窗台上跳下来，把苹果核扔进垃圾篓，脚步轻快地一颠一颠走上前，杏仁眼友好地眯起，声线清亮温柔，“你好，我叫王源。”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耳后，解释道：“他们都去吃午饭了，我等你等得有点饿，就先吃个苹果垫一垫。”

王俊凯冷冽的眸间浮起一层暖意，一贯无懈可击的伪装好似塌下了一角，裂开了缝隙。他不想用可爱两个字来浅显地描述眼前的人，他觉得程度不够，相比之下，他更愿用可爱至极。

王源拿起摆在桌上的另外一个苹果，在掌心里颠了颠份量，不由分说地拎起了一旁的水果刀，“你坐下来等等，我削个苹果给你，你边吃我边和你讲。”

“好。”王俊凯松了松领带，从善如流地在王源的椅子上坐下身来，安静地注视他认真削苹果的模样。

二十三岁那年，他全副武装地在庞大的家族企业里运筹帷幄，在城府极深的成年人间百般周旋，时常觉得自己的人生麻木而无趣。而王源的出现就像多云天气里堂皇穿破雾霭的日光，跳跃着闪耀着，教会了他一见钟情。

他很快便追到了王源，在认识他的一个月以后。

为了能够和王源有更多一些的交集，他甚至提前将收购绿光设计工作室的计划付诸了实践。但他并没有在工作上为王源提供任何捷径，因为他相信，他喜欢的人一定能够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爆发出一片小宇宙。

王源知世故而不世故，为人处世单纯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和谁在一起舒服就喜欢谁。他觉得和王俊凯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见不到王俊凯的时候没精神，王俊凯开心他就开心，王俊凯难过他也郁闷，听到王俊凯说喜欢他他霎时就乐开了花，心上不停地冒出碳酸饮料一样酸酸甜甜的小泡泡。

在感情这回事上，他没有喜欢或爱过谁，但他觉得他和王俊凯之间的那就是爱情。

王俊凯对他很好，是那种有原则无条件的好。

他知道王源喜欢吃苹果，就在庄园里为他栽下了一片苹果林，定期送苹果给他吃；他知道王源喜欢赛车，就为他请来了一流的教练团队，帮他联络加入顶尖的业余比赛队伍；王源喜欢狗，他就买来一只乖得不得了的萨摩耶犬送给他；王源调皮地给那只萨摩耶犬起了“狗子”这种土名字，他毫不在意，随着他一起叫。而王源最赞许并感激王俊凯的事情，是他在ACEKY集团市值上升期慷慨地为他生活过的福利院捐了两栋楼，并添了先进的教育与生活设施。

那段时间绿光设计工作室里有个实习的小女生，是个典型的浪漫主义者，终日在上班时间里忙里偷闲地追韩剧，剧情狗血至极，每天不是车祸就是失忆，再或者就是男主的刁钻母亲阴险狡诈地逼退穷酸女主。王源实在没眼看，夜里窝在王俊凯怀里看书时突然仰起脸来对他说：“我们两个谈恋爱可不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么狗血，平平淡淡的就好了。”王俊凯欣然应允，他也相信以他的能力定能护王源周全，只是他当时并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行到来。

王源一直坚定地要逆狗血八点档之路而行之，所以当五年后王俊凯母亲把那张存着很多个零的银行卡拍在他面前时，他是非常想笑的。墨菲定律说的果然没错，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如同偶像剧里常演的那样，他很有骨气地拒绝了王母，并二话不说地回到公寓里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王俊凯回家时恰好撞见了这副景象，仓皇地冲上前抱住他，温柔地低下头问他出了什么事。

王源一直不理解那些女主角的隐忍，他不明白为什么相爱的两个人之间要有所隐瞒，除了他偶尔骗王俊凯自己没有偷着吃很多冰淇淋以外。

于是他窝在王俊凯怀里抬手拍拍他的脊背，温声道：“阿姨要给我一笔钱，让我离开你，我没有接。她说如果我不听话就她要以ACEKY集团的名义拆除你之前为福利院捐的楼。我看得出来她很担心你，你现在是她的唯一，她很怕你误入歧途。”

王俊凯蹭了蹭他的鼻尖，环着他腰身的手臂霎时便收紧，声线低沉，“所以你要离开我？”

“没有，怎么会。”王源仰起脸冲他笑，捧起他的脸捏了捏，又凑上去亲了亲他以示安抚，“我的想法是我先假装离开你，这段时间里你尽量地开导她，实在不行我们就谈地下恋情好了。”他孩子气地抱紧王俊凯地腰身，“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离不开你。”

王俊凯垂眼看着他沉吟了半晌，知道自己拗不过这个人做出的任何决定，叹了口气，“我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不用，”王源摇摇头，“我最近正好要参加一场业余赛车个人赛，去市郊那边集训，住的问题就等比赛结束再说吧。反正工作室里也有宿舍，我搬来你这里以后那边只剩下刘志宏老哥一个，一直和我嚷着孤单寂寞，我刚好可以回去陪陪他。”

王俊凯薄唇抿起，依旧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声音干涩地开口道：“福利院的楼不经过我的同意无法拆除，她根本就威胁不到你，我知道你是怕我为了你和她闹翻。”他不舍地亲亲王源的刘海，又亲亲眼睛，再亲亲鼻尖，一副陷入了爱情的小男生模样，“我会尽快接你回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然而，还没等他处理好一切，意外就风驰电掣地赶在了明天之前先行到来。王源出了意外，他在赛车比赛的过程中由于分神发生了重大失误，连人带车地翻出了赛道。

在王源昏迷不醒的前三天里，王俊凯不吃不睡地守在他的病床前，胡茬在下巴上叠出了一层，原本英气的眸子失去了色度，整个人落拓不堪。林雄从未见他这副样子过，生怕自家总裁出什么好歹，再三考虑后自作主张地在王俊凯的水里掺了含有安眠成分的药，在他入睡以后请护士给他输了营养液。

爱情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林雄从未想过有什么事情能让看似无坚不摧的王俊凯忽然之间垮下来，包括五年前他父亲离世的时候，他也一个人撑了过来，没有露出的任何破绽。

不像如今，他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破绽百出，眼底的慌张与恐惧无处遁形。他太害怕失去王源了，怕到丢盔弃甲，怕到溃不成军。

除了额前的一道不长不深的伤口，王源周身没有任何外伤。就在王俊凯睡着的那段时间里，他醒了过来，而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嚷着第二天要去绿光上班，才入职不到一个月就请这么久的病假实在不像话。

刘志宏试探着擦边问了他几个问题，难以置信地发现他的记忆回到了五年前——他二十二岁的时候，遇见王俊凯之前。

医生对此做出了解释。王源在车祸中头部受到了剧烈撞击，受撞击部位出现的肿块压住了颞叶，出现了逆行性失忆症。逆行性失忆症是失忆症的一种，患者会遗忘失忆前发生的事情，离发生事故的时间越近便会被遗忘得越彻底，于是他便毫不客气地遗忘了整整五年。

他和王俊凯相识与相爱的那整整五年。

王俊凯醒来时是万籁俱寂的夜里，他听闻刘志宏正在帮王源办理次日出院的手续，并交代他不要贸然出现，因为王源目前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记忆，也暂时还不能受到任何刺激。

王俊凯并没有责备林雄自作主张地把他弄睡着，以至于他错失了王源醒来的瞬间，他体谅他的老部下时时刻刻都在为他考虑，也明白王源即便睁眼时看见他也依旧认不出他来。

王源醒了过来，这已足够让他欣喜。

他坐在床上沉默着思考了许久，然后敛起颓唐落寞的神色，镇静地打电话给胡可，请他组织部署绿光设计工作室的全体成员和他一起为王源编织出一个与他二十二岁那年相似的世界。他请王源的老同事为他把之前的办公桌布置成老样子，找来技术人员处理了王源所能接触到的电脑以及为他准备的新手机，让王源身边涉及到时间的一切事物都回到了五年以前。

即便王源遗忘了他，他也不能任他一个人在外流浪。无论方式多么另类，他都要带他回家。想不起来的事情就慢慢想，他可以给他一辈子的时间，只要他不自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他为自己杜撰了臆想症的借口，将王源离家时留下的婚戒交到林雄手中，“让他戴上这个，来见我。”

柒

王俊凯的母亲本是个性情温润明事理的女人，丈夫离世后才因悲伤过度而性情大变，直至躁郁。

王源出事以后她得以片刻清醒，将王俊凯叫至跟前，神色憔悴地对他说：“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你爸爸刚去世时我的样子……我也不愿让你像我一样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

“你把我送到国外静养吧，别再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做错事了。我要是好了你就把我接回来，我要是不好你就抽时间偶尔去看望一下我。”

“把王源治好，然后你们就在一起吧……我不做坏人了，妈妈祝福你们。”

人们总在事情看似难以挽回时才幡然醒悟，但阳光之下万千新事，历史与现实只能是相似的循环往复，何必奋力弥补而步步虚浮。

王俊凯不愿再以同样的方式与王源再次相识，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完全重演。于是他便花尽心思地开启了一个新的故事，也有着足够的执念，相信着王源会再一次爱上他。

他等待着王源有朝一日能够认出他来，或者他等到时机成熟主动向他坦白一切，但王源却猝不及防地冲破了他苦心孤诣地为他编织出来的童话。王源天真、鬼马、纤细善良，但同时也聪明、缜密、锐不可当。他不怕瞒不过他，他只是从未想过王源会再一次受到伤害。

命运待王源太薄。他所有逆狗血八点档之路而行之的雄心壮志，他想象中一帆风顺且细水长流的平凡爱情，在落下的荒诞人生面前，像是玩笑话。

冲出医院电梯的时候王俊凯扯下了领带，他觉得喉咙口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走廊里来往的医护人员与病人纷纷向他侧目，不单单是因为他的气质长相出众，也被他焦急不堪的颓然神色攫取了注意。

他生性孤高，本就不在意旁人的眼色，此刻更已无暇顾及。他只想立即见到王源，每多耗一秒都是煎熬与折磨。

推开病房门的力气大得不合时宜，像是生生将门撞了开，瞬间便惊动了屋内正安稳交谈的人。刘志宏从病床旁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冲他点点头，识趣地快步退出了病房。

王源安静地倚坐在病床上，额前的旧疤尚未脱落，此时又添新伤，被纱布缠缠绕绕地遮挡了起来。见是王俊凯进来，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正送到嘴边的苹果，放在了一旁的果盘里。

他醒了，还有胃口吃苹果，真好。

王俊凯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在胸腔里安稳地落了地，他薄唇抿起，挪动脚步走到床前，拉开椅子坐下了身来。眸间的情绪看不分明，他垂了垂眼睛，短暂地沉默了几秒，鼓起勇气起身坐到了床边上——离王源更近的位置。

“王源，我……”他瞧见王源左手上依然戴着那枚BOUCHERON婚戒，忽地一时语塞，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话音未落，王源忽然向他伸出两只手臂，小朋友一般不满地嘟哝道：“有话抱着说。”

阴云密布的眉眼微微一怔，王俊凯木然地顺从王源的指示，缓缓抬起手臂，把身前的人抱进了怀里，“我们以前真的是恋人，我不是假装臆想症患者来欺骗你的感情。”

“少来，你还欺骗了身体。”王源趴在他肩头恹恹地插话道。

“……”王俊凯被他噎住了一瞬，“都是我的错，你可不可以不要搬出去，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

“你怎么不趁我糊涂给狗子换个洋气点的名字？”

王俊凯啰嗦而卑微的讨好戛然而止，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随后万千思绪便一齐涌了上来。

“因为……因为你喜欢那个名字。”他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落，按捺住内心足以令他欣喜若狂的猜测，声线里压抑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你……都想起来了么？”

“你猜。”怀中的人自背后淘气地抬手抓乱了他的头发，声音闷而慵懒，再开口时还带着几分揶揄与玩味，“很厉害嘛王俊凯，让我前后两次迅速陷入爱情，你可真有能耐。”

欣喜淹没了王俊凯，他一时之间难以作出像样的答复。宽大的手掌扣紧着王源的脊背，失而复得的情绪像是大旱后的甘霖，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以何种神情与举措接迎这从天而降的大礼，只能沉默着将怀里的人用力抱紧，再抱紧。

他想感叹真好，无论是机缘巧合还是命运使然，压住颞叶的肿块退出了历史舞台，他的王源终于回来。

“下个星期我们一起去一趟美国吧？”王源窝在书房里的躺椅上玩单机游戏，突然这样提议道。正坐在书桌前办公的王俊凯闻言转过头来看他，只见他依旧盯着手中的平板，眼皮都没动一下。

“怎么？”王俊凯合起电脑，几步走到躺椅旁的另一个躺椅前，枕着手臂在上面仰躺下身来，“想去散心？”

王源侧过身来面对他，沉吟了片刻，说：“我们一起去看看阿姨吧。”

王俊凯侧眸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抽出一只手捋开他的刘海，那下面的旧疤新疤都还没有完全消失。他喉结动了动，低声开口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你不去没关系的。”

“不行，我必须得去。”王源梗起脖子挑挑眉，笑容格外干净澄澈，“狗血八点档的大结局就该是合家欢乐，我出意外又不是阿姨造成的，更何况她上星期不是还在电话里祝福了我们。”他微微抬起身子，越过两个躺椅之间的缝隙，亲了亲王俊凯的下巴，“去嘛，免得我过几天又失忆，开启新的狗血剧情。”

王俊凯蹙起眉头，“你敢。”

“可不敢了。”王源笑嘻嘻地摇摇头，“失忆还要辛苦王总裁在百忙之中抽时间写剧本把我骗回身边，为了亲我一下不惜放下身价扮演小奶狗。”

即便被调侃，王俊凯也丝毫未露愠色，目色里的温柔反而愈发浓烈，嘴角扯出的笑意里满是纵容。他压低的声音有些哑，温声道：“还不是因为爱你。”

“嗯。”王源静默了一瞬，眨着明亮的杏仁眼轻声道：“这个我一直都知道。”

他脸上的表情开心又满足，笑得眉眼弯弯，抬起脚孩子气地踢踢王俊凯的腿，“今天庄园又送来新苹果了吧，去去去，给我拿几个过来。”

王俊凯挑挑眉，顺从地起身去完成指示，完全没有了指点江山的总裁样子。

王源挪了挪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索性扯下了平板上的耳机，轻快的流行歌曲瞬间便倾斜而出。

“总要有人来陪我/咽下苦果/喔再尝一点美梦

要等你先开口/那冬天才会走”

王俊凯端着果盘缓步走进来，苹果被整齐地切好摆在上面，立在正中央的叉子闪着银光。他叉起一块递到王源嘴边，被对方啊呜一下咬进口中。狭长的桃花眼温柔地眯起，他笑得满足至极。

“遥远遥远的以后/天长和地久的尽头

应该没有人能抢走/我永远的感动”

王俊凯俯下身来亲亲王源的脸颊，被对方用沾着苹果汁水的嘴巴淘气地追上来蹭了蹭嘴唇。

他蹲下身来，望进那双璀璨如昨的杏仁眼，手指轻轻磨蹭着那人无名指上与自己那枚一般无二的婚戒，目色温柔而虔诚。

“我们结婚吧。”他轻声说。

对方咀嚼苹果的动作顿了一顿，冲他眨眨眼，“好啊。”

音乐依然在静好的空气里缓缓流动着，歌手的嗓音轻快而温柔。

“活着不多不少/幸福刚好够用

活着其实很好/再吃一颗苹果”

-END-